孙幼军:“瘟头瘟脑”和“其乐无穷”

—-中国作协搞了几次“换笔”的活动,我都没去。不是没动念头,首先是老了,怕玩儿不转;再就是想,反正我一天也写不了几个字。
—-是儿子挺亲热地来找我,说爸,咱们合资买个电脑吧,我有正用,您得帮帮忙!儿子是个冷面男子汉,平常想跟他聊聊天儿都难,这么亲热,让我有点儿受宠若惊,明知他的“正用”是什么,还是点了头。看看他投的资刚够买个显示器的,当即揣上钱,跟他一起蹬车去了中关村。
—-回来的时候,他一个人骑两辆车;我可是坐在小汽车里,守着“金长城”和“惠普”打印机,这就算齐了。
—-儿子白天上班,我退休了,有充分的时间试试。电脑里装的软件是Windows3.2和Word6.0,我读吴越先生写的《电脑打字无师自通》,见作者很推崇“自然码”输入法,就去买了,装进去。
—-电脑这东西有灵性,比方说,能跟我对话,能在我出错儿的时候提醒我,比“对不起,没有这个电话!”还周到得多。再比方,我常用某个词,“噢,您总爱用这个词儿啊?”他就把这个词给我提到前头。我不知不觉间把他当成个活物,当成朋友。
—-不过,这是个喜欢恶作剧的朋友。说不准什么时候,他就撂挑子不干,捎带着把我写好的几万字扫得精光,弄得我直想哭——我当然可以重写,可当时的那点儿“灵气儿”是怎么也找不回来了!
—-一开始碰到的是我“自造”的4000多条成语无影无踪。我跑到软件公司去诉苦,请教解决的办法。一个小伙子说:“怎么可能?您瞧着!”他敲出“SYJ”3个字母,造好我的名字,突然一伸手把电源插头拔下来,吓了我一跳。可是等他接上电源,找到地方,“孙幼军”还在那儿,他又一连气儿给我打出3个来。我安慰自己说,反正那4000个成语是为练指法打出来的,成语没了,练指法的成果还在。小伙子的招数到了我这儿就不灵,我另想办法就是。我想出个好办法:“基本词库”的词什么时候也不丢,我可以把造好的词汇转到那里头去!据《用户手册》说,那样还“节省内存”。等到又积累了四五千条,我严格按照《用户手册》讲的程序转存,电脑告诉我:“正在运作,请稍候!”我满心高兴,以为成功了。谁知一“候”再“候”,总没有下文。我没耐心坐在那儿傻等,干脆做别的去,结果从早晨等到晚上,那家伙还让我“稍候”。休说“奔腾”,就是爬格子,这一整天我也把那些词汇爬出来了!我只好关机,不料这么一来,不但没存成,反倒二次把4000多条词语丢个精光!
—-于是我造了一条“瘟头瘟脑”——他真把我搞得瘟头瘟脑,每逢要检查自造词汇是不是又丢光了,我就敲“WTW”,要是提示行不出现“瘟头瘟脑”4个字,我立刻就变得瘟头瘟脑。
—-我这位朋友,恶作剧的事多啦!我想调出上回没写完的东西,他居然对我说:“孙幼军正在使用这个文件”。我改调另外的篇章,他还是这句话。我气极了,冲着他喊:“本大人就是孙幼军!你开什么玩笑?”他根本不理睬。最可恶的是写得好好的,突然莫名其妙地死机。重启再打,还是死机!我只好叹口气对他说:“我惹不起你,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!今天可一点儿错误没犯,您干嘛又发脾气?”
—-我知道自己的弱点,如,不懂英文。这是时代造成的,不怪我。我用俄文和日文译出过7部文学作品,可见在外语学习上付出过努力。现在又开始学英文,但太迟了,怎么也记不住。我不惜重金,买了原版的中文Windows和Word,指望电脑出毛病时用“重装”的办法解决。可是满屏的英文提示,每每令我不知所云,搞得进退失据,苦恼之极!
—-多次自己鼓捣,总是越鼓捣越糟。在寸步难行的情况下,我只好放弃多年奉行的“自己动手”的原则,瘟头瘟脑地去求人。在困难中给我最大帮助的是作家吴越先生。我冒昧地闯去,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我是您的读者,碰到点儿麻烦向您请教……”我万没料到,吴越先生竟蹬着自行车,亲自跑到我家帮我修理。他说恰好他有事到我家附近,顺便来的。我猜想他是看出我很难为情,故意这样讲。
—-我的一些童话总有出版社选用,要剪书,或者拿到外面影印,十分麻烦。我见吴越先生用扫描仪把过去写的书“扫”进电脑,受到启发,也去买了一台。唉,这下子又捅了漏子!不但扫描仪没装好,电脑又发脾气,罢工了。结果闹得硬盘里的东西一扫而光。我骂自己无事生非,决心以后老老实实、规规矩矩,不作任何非分之想。
—-有一回,我把“自然码”装入DOS,但无论如何也挂不到Windows上!我打了十几个电话求教,没人知道原因。忽然想到著名的软件专家、“自然码”的创造者周志农先生,就冒失地打个电话请教他。听电话里的那位先生非常耐心,我嗦起来,连扫描仪的问题也说了。我又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:周先生说,我可以把电脑送去,他帮我装好,只带主机就行,别的他那里都有。他还将他家的地址仔仔细细讲给我,使得我闭上眼睛都能看到那地方。放下电话,我激动地对老伴儿说,这些搞科技的人真热心,真可爱!
—-这些在我瘟头瘟脑时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朋友,不仅帮我摆脱了困境,还使得我下决心一直走下去,绝不回头!
—-我不回头,也因为我这个喜欢恶作剧的朋友给了我许多快乐,帮了我大忙。
—-由于多年写讲稿、写作品,还有字数超过这两种东西10倍也不止的信和日记,我右手的指关节长期发炎,疼得要命。加之文学创作搞了多年,觉得已写得山穷水尽,产生一种厌倦情绪。都退休几年了,又有心脏病,干嘛死乞白赖的,自己跟自己过不去?所以最近一两年,我几乎不写东西了。电脑一到家,情况陡然一变。我完全是用一种游戏的心情在那空白的“文档1”上打出字来的。手指不再是握笔时那种僵直的状态,让我一下子想起来在北大读书时参加“钢琴社”,坐在琴室里弹练习曲的光景。我一高兴,就打出“试试电脑”4个字,把我买电脑的经过,坐在显示器前的感受记下来。这1000个字,我打了有3个钟头,可是因为好玩儿,我觉得只打了一小会儿。打完,我又试试打印机。打印机很好用,印出来的那一页,纸那样雪白、字那样漆黑,又是那样清晰,这简直比书还漂亮嘛!我乐不可支,马上造了“其乐无穷”4个字的简码词,表达我的心情。
—-从这一天起,我就老想往空白的屏幕上打字,打满一页后立刻印出来,乐此不疲。老伴儿管我这个电脑盲叫“电脑迷”,还说:“整天就知道玩儿电脑!”我辩解说:“什么叫‘玩儿’啊,那是工作!”可是我自己心里明白。我有一个写了5万字的半截子长篇,放了4年懒得动。电脑激起我的积极性,我用1个月就把它“写”完了。到上海开会,我把14万字印得极漂亮的稿子交给我的责编,为他们排版方便,还给了他一个拷贝下来的软盘。我的责编觉得奇怪:有软盘足够了,干嘛还不惜血本,印出一套来呀?他不知道我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成就感。以后多方便:只交一个仅值3元的软盘,省下几十块钱的纸张和影印费,还少花几十块钱的邮费!
—-不夸张地说,是我这个喜欢恶作剧的朋友,把我拉回到文学创作的路上来的。
—-电脑节省时间,免去抄稿子的辛苦,这个我知道。我不知道,也想不通的是,电脑写出的东西比手写出来的质量高。上海师大的梅子涵教授曾写信给我说,用电脑吧,它能让您写出比原来更美的童话!我对他的那个大惊叹号置之一笑,以为不过是作家的夸张不实之词。但是我几次把写好又修改完毕的东西打到屏幕上,都产生一种“怎么写得这么次!”的感觉,都要进行较大幅度的修改。开始我以为是“写出的东西放一放,会发现一些问题”的道理,可有时写了半截,电脑闹罢工,用手写完成后半截,再把后半截打到电脑上,还是瞧着不顺眼。我忽然想起一个反复出现,却被我忽略的事实:作品在刊物上发表出来,总要一边看,一边拿支笔勾勾划划,还指责自己,真笨,这句话这么说不是更好么!仔细想想,恐怕问题就出在手迹同铅印的区别上。我写东西习惯用活页纸,边写边改,等到写完,卷面已经相当凌乱,然后还要在这上面继续修改,有时改得我自己都认不出,不知哪里接哪里,弄得脑子好像也乱了套。电脑的情形就不同,小4号字在屏幕上很大,凭你怎么修改,它们也是清清楚楚,相应地,你的脑子也清楚了,很容易发现问题!
—-由于不愿握笔,日记也很久不写了。有一天想起件事要记,去找日记本很麻烦,随手记在电脑里。不料从此电脑里就有了个“RJ.DOC”文件,每逢关机前,写上三言两语,不知不觉间,竟也有3万多字了,怕丢,拷贝到软盘上。没想到电脑还挽救了我的日记。
—-作者简介:孙幼军,儿童文学作家,曾出版《小布头奇遇记》、《怪老头儿》等多部童话作品。现为外交学院副教授,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委员,北京作协理事。